「在走宗教路线的学校里,『服从』是第一要求,也就是说,即使不了解也要完完全全、毫无疑问的臣服。第四道的学校首先要求了解,努力的结果总是和了解成正比。
「放弃自己的决定,臣服于另一人的意志对一个人可能非常困难,如果他事先没有看出其实他根本没有牺 牲,也没有改动自己生活的一分一毫,因为他一生中本来就臣服于某个外在意志,根本没有自己做过决定。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很难使他放弃是他自己导引及组织生活的幻觉,但是除非他挣脱这种幻觉,就不可能工作自己。
「他必须觉察他并不存在,他必须觉察他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因为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他必须百分之百了解他的『一无是处』。
「只要意识到自己一无是处,就可以克服对臣服于另一个人意志的恐惧。不管看起来多奇怪,这种恐惧确实是阻碍人上道的最大障碍之一。一个人会害怕他被迫去做违背他的原则、观点及意见的事。此外,这种恐惧立刻就在他心里创造出一个幻觉,认为自己真的有原则、观点和信念,而事实上根本没有。一个压根就没有道德观念的人突然害怕他会被迫去做不道德的事。一个从不管自己健康,而使尽办法残害身体的人,会突然害怕他要被迫去伤害自己的身体,如使不胜枚举。我认识一个酒鬼,他最怕的事莫过于他会被灌酒。
「这种害怕臣服于另一个人意志的恐惧常常比其它事都强烈。一个人没有察觉,臣服于他有意识同意的对象是得到自己意志的唯一办法。」
下一次葛吉夫又从意志这问题谈起。
「意志的问题,关于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及其它人意志的问题,远比乍看之下来得复杂。一个人没有足够的意志去做,也就是控制自己及其一切行动,但是他有足够的意志去服从另一个人。只有如此他才能逃脱偶然律,此外别无他法。
「我以前提过人生活中的命运和偶然,现在我要深入探讨这两个字词的意思。命运存在,但并非人人都有命运。很多人与命运相隔,只活在偶然律之下。命运是与一个人身体类型相称的行星影响的结果。我们以后再谈身体类型,现在你们必须了解一件事,一个人可以拥有与自己类型相应的行星影响,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这是因为命运只与人的一个部份有关,那就是本质。
「你们必须了解人由两个部份组成:本质和个性。本质是一个人『自己所有』的东西,个性则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是自己』意指从外面来的,人所学习的或反映的,是所有留在记忆或感觉中外在印象的痕迹,所有学过的字词和动作,以及所有模仿而来的情感,所以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这些都是个性。
「从一般心理学的观点来看,这种把人分成本质和个性的分法几乎不可理解。更确切的说,心理学根本没有这样的分法。
「一个小孩子还没有个性,他就是他真实的样子,他是本质。他的欲望、品味、好恶都表达出他本来的素 质。
「但是当所谓的『教育』开始,个性就开始成长。个性一部份是由别人有意的影响而造成,也就是『教育』,一部份则是由小孩本身无意的模仿。在个性形成的过程中,还有很大一部份是由『抵抗』他周围的人,以及企图向他们隐藏某些『他自己』或『真实的』东西而形成。
「本质是一个人的真实;个性则是虚假的。但是随着个性成长,本质就越来越少显现,也越来越弱。通常本质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停止成长。往往本质在成人--甚至是一个很聪明而所谓『高度』教养的成人身上--只停留在五、六岁小孩的层次。这是说我们在这个人身上看到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的』。这个人身上还是有自己的东西,亦即他的本质,通常只在本能及最简单的情绪表现出来。然而还是有人的本质能和个性平行发展,这种例子在文化开发的情况下尤其少见。本质比较有机会在生活于险恶的自然,时时充满危险和挣扎的人身上发展。
「但是一般而言,这种人的个性几乎没有成长。他们有很多『自己的』东西,少有『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缺乏教育和引导,缺乏文化。文化创造个性,同时也是个性的产物和结果。我们没有领悟到我们整个生活,我们称之为文明、科学、哲学、艺术及政治的一切,都是被人们的个性,亦即『不是他们自己的』部份,所创造的。
「『不是他自己的』与『是他自己的』差别在于前者会失去、改变或被人为的方式拿走。
「对于个性和本质的关系有可能以实验加以证实。在东方的学校里有方法可以帮人区分人的个性和本质。为达到目的,他们有时候使用催眠术,有时使用特别的麻醉剂或某些练习。要是一个人的个性和本质一时被其中一种方法分开,他身上就有可能出现两种不同的存在,它们各以不同的声音说话,各有不同的品味、目标和兴趣,而其中一个存在通常只有小孩子的层次。
「这个实验继续作下去就能使其中一个存在睡着,或是这实验可能从使个性或本质睡着开始。有一些麻醉剂可以使个性睡着又不影响本质,服下这麻醉剂一段时间后,一个人的个性好像消失了,只留下本质,然后一个原本充满各式各样崇高观念、同情与憎恶、爱与恨、执着、爱国心、习惯、品味、欲望及信念的人,突然掏空了,不再有想法、情感、信念,也不再有观点。
「所有烦扰他的事物现在他根本都不在乎,有时他看出他平常的心情或高谈阔论都是虚假和想象,有时候他就是忘了它们,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他原来愿意为之牺牲生命的事物,如今看来却荒谬可笑,毫无意义,根本不值一提。所有他在身上发现的,只有一点点本能的倾向和品味,他喜欢甜食,喜欢温暖,讨厌寒冷,讨厌工作这想法,或反之他喜欢体能运动,就是这样了。
「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通常一个人的本质要不是原始、野蛮而幼稚,要不就是愚蠢。本质的发展要靠工作自己。
「工作自己非常重要的时刻在于一个人开始区分他的个性和本质。一个人真正的我--他的个体性--只能从本质发展。可以说一个人的个体性就是他已经长大成熟的本质。但是要使本质成长,必须先减弱时时刻刻压迫它的个性,因为本质成长的障碍就在于个性中。
「要是我们以一个有文化的普通人为样本,就可以看出在绝大部份的情况下,他的个性处于主动,本质则处于被动。只要这状态保持不变,一个人的内在成长就不能开始。个性必须变成被动,而本质变成主动。这只有在『缓冲器』被拿掉或减弱时才有可能,因为『缓冲器』是个性用来使本质屈服的主要武器。
「正如前面说过的,在比较没有文化的人身上本质通常比有文化的人发达。那么看来似乎他们应该比较有成长的可能,但事实不然。因为他们的个性发展不良,要内在成长,要工作自己,需要个性一定的发展以及一定强度的本质。个性由『卷轴』以及由某中心特定工作而发展出的『缓冲器』组成。一个发育不良的个性意指缺乏『卷轴』,亦即缺乏知识,缺乏信息,缺乏工作自己所需的素材。缺乏某些知识,缺乏一定程度『不是他自己的』素材。他不能开始研究自己,不能开始对抗机械性的习惯,仅仅因为他会毫无理由或动机来从事这项工作。
「这并不是说他就一筹莫展。苦行僧的方式以及僧侣的方式不需要任何理智的发展,可以适用于他,但是那些只能用于理智发展的人的方法就不适用于他了。进化对于一个有文化的人和一个没文化的人同样困难。一个有文化的人生活远离自然,远离生存的自然情况,他活在人造的环境中,牺牲本质来发展个性。一个比较没有文化的人则活在比较正常自然的环境中,牺牲个性来发展本质。
「工作自己好的开始需要本质和个性同等发展,这样最能保证成功。要是本质发育不良就需要长时间的预备工作,要是一个人的本质已经发烂或发展出一些无法修改的缺点,还很可能徒劳无功,这种情况很常见。个性不正常的发展常常扼杀本质的发展,使它停留在太早的阶段,以致于本质变成一个小小畸形的东西,什么也得不到。
「此外,极常发生的是当一个人的个性和肉体还活着的时候,本质早就死了。我们在路上或大城中与见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空心的,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早已经死了。
「我们没有看到或知道这种情况算是幸运的。要是我们知道许多人早已是行尸走肉,而其中许多人正掌管我们的生活,我们真会觉得恐怖至极而疯掉。而确实有人因此疯掉,因为他们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现类似的事实,看到不该看的事情。
「为了要看出这事实又不会疯掉,一个人必须走上道。要是一个人什么也不能做,却看到真相,他当然会疯掉。只是这很少发生,通常事物都经过安排,让人不会过早看到事实。个性只看它喜欢看的以及不干预它生活的部份,它永远看不到他不喜欢看的。这个情形有好有坏,对一个想睡觉的人来说是好的,但要是他想清醒那就不好了。
「要是本质受命运影响,那是不是说命运比起偶然律总是对人有利?」一个在场者问。
「不,根本不是那回事,」葛回答他,「命运只有在人能对它加以考虑,能事先知道它的情况下才比偶然好。是有可能事先准备好未来的事;对于偶然,一个人却毫无所知。但是命运也可能令人不悦或坎坷。如果是这样,仍然有办法把一个人和他的命运隔开来,而第一步在于逃离一般律则。正如有个人的偶然一样,也有一般或集体的偶然。
「同理,有个人的命运也有一般或集体的命运。集体的偶然和集体的命运都受到一般律则控制。要是一个人想创造自己的个体性,就必须挣脱一般律则。一般律则绝不是强制于人的,要是一个人能挣脱许多『缓冲器』和想象,他也可以挣脱许多一般律则,所有这些都与挣脱个性有关。个性依赖想象和虚假为生,要是人生活其中的虚假减少而想象也减少的话,个性就会立刻减弱,而一个人开始受命运或一条工作线控制,这条工作线是为另一个人的意志所控制,这意志会一直导引他,直到他形成自己的意志,能够抵抗偶然,并在必要时抵抗命运。」
这些谈话持续了好几个月,当然我不可能完全按照原先的次序来重建这些谈话,因为葛吉夫经常在一个晚上提及二十个不同的主题,许多是重复再谈,许多是依在场者的问题而定。许多观念是如此紧密关连,以致于只能硬生生地拆散它们。
在这个时候,某些类型的人已经开始露出对我们工作的消极态度。除了缺乏「爱」之外,许多人对收费要求感到愤慨。关于这点非常特别的是,那些感到愤慨的人并不是那些经济拮据的人,反而是些有钱人,对他们而言所收的费用其实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那些付不出钱或只能付一点钱的人都了解他们不能凭白得到东西,而葛吉夫的工作,他以前去圣彼得堡,以及他 和其它人花在工作上的时间都需要钱。只有那些有钱的人不了解这点,而且不想了解。
「这是不是说我们必须付钱以便进入天国?」他们说,「人们并不付钱,这类事也不向人要钱。基督向他的门徒说:『不要带钱包也不要带证券。』而你却索求一千卢比,这真可大赚一笔。假定你有一百个会员,这样就能赚一万卢比,要是有两百个、三百个会员呢?一年三万卢比算是相当可观了。」
当我告诉葛吉夫类似这样的言论时,他总是一笑置之。
「不要带钱包,不要带证券,也不带一张火车票吗?旅馆不付帐吗?你看看,这里有多少虚假和伪装。不即使我们不需要钱,也需要人们付钱,这使我们一下子刷掉许多没用的人。没有一件事比对钱的态度更能显出一个人的样子。他们毫不迟疑把钱浪费在个人的幻想中,但是一点也不珍惜别人的辛劳。我必须为他们工作,而且免费给他们那些承蒙他们赐惠要取走的东西。『怎么可以贩卖知识?这应该免费才对。』正就是为了这里由才需要收费。有些人永远跨不过这个障碍,那他们也永远跨不了另一个。此外,还有另一些考虑,以后你就知道了。」
另一些考虑非常简单。许多人真的付不出钱,而虽然葛吉夫原则上把规矩订得很严,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拒收任何一个没有钱的人,其后我们才发现他甚至还支助他们许多人。那些付一千卢比的人不只为自己付钱,也为其它人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