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点,葛吉夫示范了一个我们全新的练习。根据他说,不做这种练习就不可能掌握运动本性,这就是「停顿」练习("stop" exercise)。
「每一人种、」他说,「每一民族、每一纪元、每一国家、每一阶层、每一行业,都有自己为数有限的姿势和动作。这些姿势和动作,就如人身上最为长久不变的东西一样,控制着他的思考形式和情感模式。但是一个人从未穷尽所有他可能有的姿势和动作。依据他的个别性,他只利用了某些可能的姿势和动作,因此一个人的姿势和动作极为有限。
「每一纪元、每一人种、每一阶层的姿势和动作的特性常与特定的思考以及情感模式密切相关。一个人无法改变他的思考及情感模式,除非他改变库存的姿势和动作。思考及情感模式可以称之为思考及情感的姿势和动作。每个人都有为数有限的思考与情感的姿势和动作,而且运动、思考和情感姿势彼此相关。一个人永远不能跳脱他库存的思考及情感姿势,除非他改变运动姿势。从对一个人思考和情感的分析以及对运动机能的研究,显示我们每一个动作,不论随意与否,都是从一个姿势无意识地转换到另一个姿势。
「说我们的动作都是自主的,那只是幻觉,我们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自动的,我们的思想和情感也一样机械。思想和情感的机械性确实与动作的机械自动性相关连,要改变就缺一不可。因此如果一个人的注意集中在改变机械思考,那么习惯性的动作和习惯性的姿势会以附着旧有的惯性联想来干扰新的思考流程。
「在一般情况下,我们对于理智、情感和运动机能是如何彼此依赖毫无概念。虽然在同时我们知道我们的心境和情绪状态是如何深深依赖我们的姿势和动作。如果一个人采取一个符合哀伤或消沉的姿势,那么他一定很快会觉得哀伤或消沉。恐惧、厌恶或焦躁,或反之宁静,都可以由有意的改变姿势而得。但是因为一个人的每一项机能,即理智、情感和运动,都各有为数有限的库存,彼此经常互动,所以一个人永远不能跳开他姿势的魔法圈。
「即使一个人能觉察这点,而开始去对抗它,他的意志也不够。你们要了解一个人的意志只够在短时间掌管一个中心,但是另外两个中心会阻挠它,一般人的意志永远不够掌管三个中心。
「为了要对抗这种机械自动性并且逐渐控制不同中心的姿势和动作,这里有一项练习,它是这样的:当由老师发出一个先前征得同意的字眼或讯号,所有听到或看到他的学生不论正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停住他们的动作,然后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他们不但不能移动,还要把视线保持在讯号发出时所看的点上,如果正在笑就维持脸上的笑容。如果正在讲话就把嘴张着,保持脸部表情以及身体所有肌肉的张力在讯号发出的那一刻。在这个『停顿』状态中,一个人也要停掉他的思想活动,而把整个注意力集中在维持身体各部的肌肉张力不变。随时注意这种张力并把注意力由身体的一部份引到另一部份,他必须保持这个状态、这个姿势,直到另一个先前彼此同意的讯号准许他采取一个习惯的姿势,或是直到他无法再保持原来的姿势而不支倒地。但是他不能就此改变任何东西,不能改变他的视线和支持点。如果他站不住就必须倒地——但是他应该像个麻袋倒下而不企图保护自己不受摔碰。同理,如果他手里拿着东西,他必须尽可能拿住。如果他的手不听使唤而东西掉落,那也不是他的错。
「老师的职责是注意不让学生因跌倒或不习惯的姿势而产生伤害,关于这点学生必须完全信任老师,不要设想任何危险。
「这项练习的立意和结果很不一样,让我们首先由研究姿势和动作的观点来看。这项练习提供人脱离机械自动性之圈的可能性,它在工作自己的初步阶段尤其不能省却。
「不机械的自我研究只有藉由一位了解者之指挥的『停顿』练习才有可能。
「让我们试着想一想,一个人正在走路或坐着或工作,在那一刻他听到讯号,一个已经开始的动作被这突然的停止讯号或指令打断。他的身体冻结在从一个姿势转换到另一个姿势的中间,停在一个他在日常生活中不会停留的姿势上面。感受自己在这样一个状态,也就是一个不习惯的姿势之中,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以新的方式思考,以新的方式感觉,以新的方式认识自己。这样一来,旧有的自动性之圈就被打破了。身体想办法采取一个舒适的姿势却徒劳无功。但是人的意志,由老师的意志引发,阻止它这样做。这种抗争会一直持续下去到死为止。但是在这种情况意志能征服。这项练习连同其它提过的练习就是一项记得自己的练习。一个人必须记得自己以便不错过讯号,他必须记得自己以便不在一开始采取最舒服的姿势。他必须记得自己以便注意身体每一部位的肌肉张力、他注视的方向、他的脸部表情等等。他必须记得自己以便克服来自手、脚、背部等不习惯的姿势而引起的剧痛,以便不怕倒地,或是重物掉下砸到脚上。只要忘记自己一秒钟就足够使身体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地采取比较舒服的姿势。它会把重量由一脚转移到另一脚,会松掉一些肌肉。这项练习同时是意志、注意力、思想、情感及运动中心的练习。
「但是你们必须了解,为了要发动足够的意志使人维持在一个不习惯的姿势,一个来自外界的命令或指令『停顿』绝不可或缺。一个人无法给自己下达停顿的指令,他的意志不会服从这个指令。如我说过的这原因是由于惯性思考、情感及运动姿势的结合会强过一个人的意志。这个与运动姿势有关的指令停顿如果来自外界,就会取代思考及情感姿势。这两种姿势以及它们的影响力可以说被这个停顿指令消除了——如此一来,运动姿势就会服从意志。
不久之后,葛吉夫就把这个『停顿』练习付诸各种不同的场合实行。
葛吉夫首先示范如何在听到停顿指令就立刻『稳稳站住不动』,设法不移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左顾右盼。假如有人说话比方被问到某件事情或甚至被不公平指控时都不要答理。
「这个『停顿』练习在学校里被视为神圣,」他说,「只有首要的老师或他委派的人员才有权发令『停顿』。『停顿』不能成为学生之间的戏耍或练习。你们绝对不可能知道一个人能采取的姿势。如果你们不能为他感觉,你们不会知道有哪些肌肉绷紧,又紧到什么程度。同时假如一个高难度的张力持续不断,可能会导致某根重要的脉管破裂,甚至立即死亡。所以,只有确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才能自行下达『停顿』的指令。
「同时,停顿需要无条件的服从,毫不迟疑,毫无疑问,这使它成为研究学校纪律的不二法门。比方说,学校纪律与军事纪律相当不一样,军事纪律都是机械行事,而且越机械越好,但在学校纪律中凡事都要有意识,因为其目标就是唤醒意识。对许多人而言,学校纪律比军事纪律困难多了。后者整齐画一,前者则总是千变万化。
「但是也曾经出过大状况,我要告诉你们发生在我生命中的一个例子,那是许多年前的中亚细亚地带。我们在一条运河(arik)旁。我们有三个人带了一些东西涉河到帐棚这岸来,运河水深及腰,我和其中一人刚刚带了一些东西上岸,正准备穿衣,另一个人还在水里,他掉了一样东西,他就拿根棍子在水底打捞,后来我们知道那是一根斧头。就在这时我们听到帐棚里传出一声『停顿!』我们两个立刻就站住不动。站在水里的同伴正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正弯身俯向水面。当他听到『停顿』时,就维持那个姿势不动。一两分钟过去了,突然间我们发现运河水面暴涨,也许有人在一哩之外打开闸门让水流进这小运河。水面迅速上涨,转眼涨至那个同伴的下巴处。我们不知道在帐棚里的人知不知道水面上涨,我们不能叫他,不能转头看看他在哪里,也不能彼此对看,我只能听到朋友的呼吸声。水面迅速涨高,很快就完全淹没水中的人,只留一只为长棍所支撑的手。我觉得时间过了好久,最后我们终于听到『够了!』,我们立刻跃入水中把朋友抬出来,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们很快就确知「停顿」练习不是个玩笑。首先它要求我们经常保持警觉,随时准备打断所说及所做的一切,其次是它有时需要一种极为特别的耐力和决心。
「停顿」可以发生在一天中的任何时刻。有一次在喝茶时间,P坐在我对面,把一杯热茶举到唇边正在吹凉。就在这时,我们听到隔壁传来「停顿」的命令,P的脸和握杯的手正好就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他涨紫了脸,眼睛附近有一小块肌肉震颤,但是他仍然握着茶杯。事后他说手指只痛了一下就不痛了,其后主要的难题是他手肘的笨拙弯曲,亦即因为动作卡在半途。但他的手指起了很大的水泡,而且痛了很久才好。
另外一次「停顿」时,Z正好吸了一口烟,事后他说一生中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了。他不能吐烟,只能坐在那里眼眶充满泪水,让烟徐徐从嘴里冒出。
「停顿」练习深刻影响了我们整个生活、我们对工作的了解与对应的态度。首先,对待「停顿」的态度准确无比地显示每个人应对工作的态度。想逃避工作的人会逃避「停顿」,也就是说,他们要不是没有听到「停顿」,就是宣称它不是针对他们而发,或是在另一方面他们总是准备好要「停顿」,他们谨慎行事,不把热茶捧在手里,坐下又后立刻站起,诸如此类。一个人甚至可以在「停顿」作弊到某个程度。不过当然这都被看在眼里,而且立刻显示谁在放水,谁又能不放水而能认真当一回事,而谁想办法以普通方法敷衍了事、避开困难、去「调适自己」。同理,「停顿」也显示有人不能而且不愿遵守学校纪律,以及有人不认真以待。我们很清楚地看出如果没有「停顿」及其它相关的练习,以纯心理的方式将一事无成。
但是其后的工作展示了心理之道的方法。
对许多人而言很快就显出主要困难是讲话的习惯,没有人看出自己这个习惯,没有人与之抗争,因为它总是与某个他自认正面有价值的特性连成一气。他要不是希望「诚恳」,就是想知道别人的想法,或是他现身说法或举实例来帮助某人等等不胜枚举。
我立刻看出对抗说话的习惯,这泛指一切多余不必要的谈话,可以变成工作自己的重心,因为这习惯无远弗届,涵盖一切,而且大多数人最掉以轻心。观察这个习惯(我说「习惯」是因为我找不到其它的字眼,其实,说成「罪恶」或「不幸」来得更为恰当。)如何立刻占有一个人着手进行的任何事情。
在Essentuli 的时候,葛吉夫要我们进行断食的实验。我以前就做过这类的实验,感觉很熟悉,但对于其它很多人去感受长日漫漫、完全空无所存,以及一种生之徒然,却是头一回经验。
「嗯,现在我清楚了解我们为了什么而活,以及食物在生活中所占有的地位了。」一个人说。
不过我个人特别感兴趣于观察说话在生活所占的地位。以我之见,我们第一次断食在于每一个人无止无休谈了几天关于断食的种种,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在谈论自己。就这一点我回想起很久以前与一位莫斯科朋友谈论自发的缄默可能是一个人能为自己设下的最严苛的纪律,但那时我们指的是绝对安静。而葛吉夫甚至在这一点上也提出了实际的看法,正是这使他的体系和方法有别于我以前所知道的任何方法。
「完全的安静比较容易,」当我有次告诉他我的看法,他这么说,「完全的安静只是一种脱离生活的方式。一个人可以置身于沙漠或修道院里,而我们所说的是在生活里工作。一个人可以如此保持安静而甚至没有人会注意。整个重点在于我们太过聒噪,如果我们限制自己只说确实该说的话,光凭这点就可以保持安静了。而且道理可以此类推,对于食物、享乐、睡眠皆然。每一件事物都有一个需要的上限,越此界线就会产生『罪恶』,这点必须要能了解,『罪恶』就是非必要的事。」
「但要是人们现在立刻杜绝非必要的一切,整个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问,「而且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
「你又再自说自话了,」葛吉夫说,「我并不是谈所有的人,他们哪儿也去不了,因此罪恶于他们不存在。如果一个人决定移动并且能够移动的话,罪恶就是使他滞留在某一处之事。罪恶只对那些上道或近道的人存在,罪恶就是那些使人停顿的,帮着他欺骗自己,自认为正在工作,其实只是蒙头大睡的事情。罪恶使人在决定要清醒时哄他入睡。而什么使人睡觉?就是任何非必要、非不可或缺的一切事物。不可或缺的占有一席之地,但一越此限,催眠就立刻发生作用。不过你们必须记住,这只是就工作的人或是自认在工作的人而言。工作在于自愿遭受暂时的受苦,以便从永久的受苦解脱。但是人们害怕吃苦,他们想要立刻享乐,而且永远如此。他们不了解享乐是一种天堂的属性,必须凭努力赚得。这不尽然是缘于任何强制或内在的道德规范,而是因为如果一个人未赚得就享乐,他无法保有它,而享乐会转变为痛苦。不过,整个要点在于能得到欢乐并且能够保有它,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什么都不必学了。但是朝向它的途径必先经过受苦。无论是谁以为凭他这副德行就可以享乐那就大错特错。如果他能真诚待己,那么他总有明了此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