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的离去,有一件事情非常有意思,发生地点在火车站。我们全体在尼可拉夫司基火车站给他送行,葛吉夫站在车厢旁边的站台上对我们说话,就像我们惯常所知的葛吉夫那样。铃响第二次之后,他进入车厢---他的厢房就在门边---走到窗边。
他变得不一样了!
在窗子里,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进入车厢的那一个。他在几秒钟之内完全改变!要描述不同之处着实很难,但在站台上他一直像个普通人,而从车厢中看着我们的,却是一个属于十分不同阶层的人,顾盼行止之间都显出非凡的显要和和尊贵,好似他突然变成一个统治国家的王侯,或某个不知名王国的政治家正要返国,而我们正为他送行。
我们这一群人里面有些不能立即明白所发生的事,但他们以一种很感性的方式感觉到或体验到某种超乎自然的现象。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钟。第三次铃响紧随着第二次铃响,然后火车就开走了。
我不记得火车开走之后是谁第一个说到葛吉夫的这次「变形」,显然我们都看见了,虽然事情发生时我们并不一定都同样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事有点超乎寻常。
葛吉夫早先曾对我说过,如果人能精通塑形之术,他便能完全改变外貌,可以变成非常美丽或非常吓人;他可以迫使别人注意他,或者完全隐身起来。那天是怎么回事?或许就是「塑形」的一个例子吧!但故事还没完呢!就在葛吉夫的车厢中,有一位知名报界人士A也正被送行离开彼得堡(就在革命之前)。我们为葛吉夫送行的人站在车厢的这一头,而为A送行的人则站在车厢的另外一头。
我不认识A本人,但在那群送行的人当中有几位我认识,甚至有几位是朋友;他们当中有两、三位曾出现在我们的聚会上,他们就在两个送行团体之间走来走去。
几天之后,A为之撰稿的报纸上就刊登了一篇题为「在旅途上」的文章。在文中,A描述他从彼得堡到莫斯科一路上的想法和印象。他写道,一位奇异的东方人与他乘坐同一个车厢;那位东方人在满车厢喧闹的投机商人之中,以其超凡的尊贵气质和平静神态震慑了他。看来这位东方人犹如从遥不可及的高处注视着一群小虫。A判断此人是一位来自巴库的「油王」,而和他交谈中,他的数句谜样的话语,更使作者深信有这么一个人:他在睡眠中钱就滚滚入库,他从高处往下看着拼命赚钱谋生的庸碌众生。
我的旅伴也不与人打交道;他是波斯人,或者鞑靼人,很是沉默,戴着一顶贵重的阿斯特拉汗皮帽;他的手臂下挟着一本法文小说。他喝着茶,仔细将杯子放在窗台的小桌上放凉。他偶而以极大的藐视看看那些特别比手划脚的人群。他们对他的顾盼我觉得似乎是颇为注意,如果不说是敬畏的话。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他似乎和那群投机客,那群为了撕一块腐肉而飞往A葛吉夫rionian space的秃鹰,同属于南方的东方种。
他肤色深暗,眼珠漆黑,并有一对八字胡像Zelim-Khan…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血肉族亲如此疏远而轻视呢?但很幸运地,他开始对我说话。
「他们对自己担很多心,」他说,面无表情也没什么血色,黑眼珠就像在东方的人一样,透着微微笑意。
他静默半响,然后继续说道:
「是的,在苏俄,目前有很多生意可作,聪明人可以从中捞很多钱。」又一阵静默之后,他解释说:
「这毕竟是战时。每个人都想发横财。」
在他冷而平的声调中,我似乎可以听出一种宿命的、无情的自恃,几乎是玩世不恭、讽刺的意味。我便有点鲁莽地问他:
「您呢?」
「什么?」他反问我。
「您不要这个吗?」
他以一种模糊的手势作答。
我觉得他似乎没有听见,或不了解我的问题,我便再度问道:
「您不想也赚一点吗?」
他笑得特别安静,十分严肃地说道:
「我们随时随地都在赚。这对我们没有影响。战争或没有战争,对我们都一样。我们总是在赚。」
[当然葛吉夫指的是密意工作、『知识的收集』以及人的收集。但A以为他谈的是『石油』。]
这人的资本完全建基在太阳系的层级上,几乎不会被动摇,因此之故,他的获利肯定是超越战争与和平的。和一个处在这种心理状态的人谈话、深入交往一定很奇妙…..
就这样,A结束了「油王」这段插曲。
我们都对葛吉夫的「法文小说」特别感到惊讶。或者是A杜撰了这一点,将其加到自己的印象中;或者是葛吉夫让他「看见」,也就是假定有一本小小的法文小说,黄色的封面,或根本就没有什么黄色的封面,因为葛吉夫根本不会读法文。
从葛吉夫走后一直到革命这段期间,我们仅有一、两次从莫斯科得到他的音讯。
我所有的计划长久以来就被搅散了。我未曾出版原打算出版的书;我未曾为国外的版本做好准备,虽然战争一开始我就看出我的文字工作必须转到国外。在过去两年中,我已经将所有的时间投入葛吉夫的工作和他的团体,投入和这项工作有关的谈话,投入起自彼得堡的旅程,而完全不把自己的事物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气氛愈来愈阴沈了。人可以感觉到某些事就要发生,而且就在须臾之间。只有那些看起来好像仍在主导事件的人们看不出这一点。傀儡们不能够了悟:那条使他们转动身子、望着月亮的钢索,也同样使一个坏蛋拿把刀躲在灌木丛后面。傀儡戏就如同人生。
终于,暴风骤起。人所能想出最荒谬、最胡扯的谎言,那「伟大的不流血革命」,终于发生了。但最最超乎寻常的事是:处在这一切中心的人,却能够相信这谎言;奇之又奇的是,那些凶手居然能在所有的谋杀中谈论「不流血」的革命。
我记得当时我们谈到「理论的力量」。那些一直等待革命的人,那些曾将希望寄托其中的人,以及想象革命将使他们得到某种解放的人,都不能够也不愿意去看见真正发生的一切,而仅仅看见依他们所认为的、应发生的事情。
当我在一张单页印刷品上看到尼古拉二世逊位的消息时,我感觉到那就是所发生的一切的重心所在。
「Ilovaisky或许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在他的书页末尾写下这么一句:1917年三月,俄国历史告终。」我对自己说。
我对这个王朝并无任何情感,但是我也不想象当时许多人那样欺骗自己。我一直对尼古拉二世这个人感兴趣;在很多方面我都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他完全被人误解,而且他也不了解自己。我的想法后来由他的日记结尾得到证实---他的日记由布尔什唯克党徒出版,结尾部份写到他被众人背叛和遗弃的时刻,当时他仍显示不凡的力量,甚至伟大的心灵。
但是毕竟逊位这件事和他个人无关,而是关系到权力统一这个原则,以及相应于这份权力的义务。他本身即代表这份权力。这权力统一的原则曾遭相当多知识份子的否定,这是事实,而且对人民而言,「沙皇」这词早就失去它所有的意义。但这名词对军队以及虽不完美但总还是在运作维系着一切的官僚机器而言,仍然具有相当的重要性。「沙皇」就是这部机器必不可缺的枢纽,「沙皇」此刻的逊位势将毁了这整部机器,而我们没有别的。为那赫赫有名的「公共合作社」的诞生,牺牲如此重大,后来却证明 也好像一开始就被料定 只是个虚张声势的东西。要创造任何「继续运作」的东西是不可能了。事件以令人喘不过气的速度进行。几天之后,军队就解体了。战争事实上先前就结束了,但新政府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一个新的谎言刚刚开始。但在这一切之中最令人惊讶的是:人们竟然还寻找能令他们高兴的事物。我指的不是逃出军营或火车的士兵 那些火车将载他们去屠杀。我所感到惊讶的是那些一夕之间从「爱国者」变成「革命家」或「社会主义者」的「知识份子们」。甚至连NovoeVremya也突然成了社会主义报纸。鼎鼎有名的Menshikov写了一篇文章叫「关于自由」,但显然他自己也不能忍受而中途叫停。
我想大概是在革命以后一个星期,我在S博士的总部集合了我们团体中的主要成员,向他们说出我对时局的看法。我说,依我看来,留在俄国已无任何意义,应该迁居国外。我还说,比较平静的日子可能很短暂,接着将发生大解体、大崩溃。我们帮不上忙,而且我们的工作也会变成不可能。
我的想法没有得到很多人赞同,他们大部份都不明了情况的严重性,而且他们认为事情将平静下来,而终至恢复正常。另一些人则受制于一种习惯性的幻象,认为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对他们而言,我的话语好像是夸大之词;他们完全看不出什么事需得急迫去做。还有另一些人,最主要的困难是:我们没有收到葛吉夫的信,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自从革命以来,我们只收到一封来自莫斯科的信;从这封信中我们得知他已离开莫斯科,但没有人知道他往那里去了。最后我们决定等待。
在那时候,有两个团体,人数一共约四十人;同时还有一些分别的团体,作不定期的聚会。
就在S博士家聚会过后不久,我收到一张来自葛吉夫的明信片,它写于一个月前,葛吉夫由莫斯科前往高加索的火车上。由于普遍的社会失序,这张明信片一直躺在邮局里。从这张明信片,显见葛吉夫在革命之前就已离开莫斯科,而当他写这明信片时,对这些事件一无所知。他写道,他正前往亚力山卓;他要求我继续这些团体的工作直到他回来,而他应允复活节的时候回来。
这一次的通讯使我面临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我认为待在俄国并非明智之举。但是没有葛吉夫的赞同,或说得更诚实些,没有他的同行,我又不愿意离开。他已前往高加索,而他的卡片写于二月,也就是革命之前,跟目前的情况毫无关系。最后我还是决定等下去,虽然我也看出:今天能够做的,明天不一定能够。
复活节到了,没有任何葛吉夫的消息。复活节过后一个礼拜,我收到他一封电报,说他将在五月到达。第一个「临时政府」垮台了,要出国比以前更难。我们的团体继续聚会,等着葛吉夫到来。
我们的交谈常常回到那些「图表」上,特别是当我们必须在团体里面向新来的人说话时。我想在葛吉夫介绍给我们的这些「图表」里面,有很多东西还没有讲明。我也认为也许经由更深入的研究,它们的内在意义和重要性会渐渐呈现出来。
有一次我翻阅一年前所做的笔记,在「诸宇宙」那里我停了下来。先前我曾写说:
「诸宇宙」这个概念特别吸引我,因为它和《宇宙新模型》一书中的「次元的周期」完全契合。我也曾提过,在「小宇宙」和「第三宇宙」不同的了解上,我们曾感到困难。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决定将「人」了解为「小宇宙」,而将地球上有机生命了解为「第三宇宙」。在最后一次的聚会上,葛吉夫曾默认这一点。葛吉夫所说的关于不同宇宙中有不同时间的这一点我相当感兴趣。我又试着回想P所说的关于「睡与醒」以及「有机生命的呼吸」。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点也摸不着头绪,然后我想起了葛吉夫的话:「时间就是呼吸。」
「呼吸是什么?」我问自己。
「三秒钟。一个处于正常状态的人,一分钟二十次完整的呼吸,也就是二十次吸入和呼出。所以一次完全的呼吸费时大约三秒。
「为什么『睡与醒』是『有机生命的呼吸』呢?『睡与醒』是什么?
「对人类以及所有和人类共存于类似条件下的生物而言,甚至包括植物,这便是二十四小时。此外睡与醒就是呼吸,就像植物在睡觉时,也就是夜间,它呼气,醒着时,也就是在白天,它吸气;所有的哺乳类动物以及人类,在夜间和白天,也就是睡和醒着的时候,对氧气与二氧化碳的吸取也恰恰有此不同。」如此推理之时,我以下列方式安排出呼吸以及睡与醒的周期:
小宇宙 呼吸 3秒
睡与醒 24小时
第三宇宙 呼吸 24小时
睡与醒 ?
(表五)
于是,我得到一个简单的「三的律则」。24小时除以3秒,我得到28800。28800(日与夜)除以365,四舍五入我得到79年。这令我感到兴趣。延续前面的推论,79年构成了「有机生命」的睡与醒。这不能相应于我对有机生命的任何概念,但它代表了人的寿命。
「可不可以再将这对照表往前推呢?」我问自己。我将所得到的数目字作如下的安排:
小宇宙 第三宇宙 中宇宙
人 有机生命 地球
呼吸 呼吸 呼吸
3秒 24小时 79年
一昼夜 一昼夜
24小时 79年
寿命
79年
(表6)
同样地,79年在地球寿命中没有意义。于是我将79年乘以28800得到一个小于2.5百万的数字;28800约化为3000乘以2500000年,我得到十一位数;75000000000年。这个数目应该象征地球的寿命。目前为止,这些数目似乎都具有合理的可能性:二百五十万年代表有机生命的年岁,七百五十亿年代表地球的年龄。
「但人以下还有宇宙,」我对自己说:「让我们试看看它们在什么样的关系中能列入这个对照表。」
我决定向小宇宙左边再取两个宇宙:第一个是以显微镜能见到的较大的细胞;其次是最小的(可以承认的)、几乎看不见的细胞。
将细胞分成这两个范围未必能够被科学接受。但如果我们去思考微生物的世界,那么就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包含两个世界,它们之间的区别也正如人的世界和较大微生物及细胞世界之间的区别。在此我得到以下的图表:
小细胞 大细胞 小宇宙 有机生命 地球
(人)
呼吸 3秒 24小时 79年
一昼夜 3秒 24小时 79年 2.5百万年
寿命 3秒 24小时 79年 2.5百万年 7.5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