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科学感到失望也不是说对知识不再感兴趣,而是深信一般的科学方法不但毫无用处,还导致诸多荒谬又自相矛盾的理论。一旦有这种深信就会开始寻找其它的可能。对哲学感到失望是指深信一般哲学就如俄谚说的,只是从一个空瓶倒到另一个空瓶;而人们甚至不知道哲学是什么意思,即使真正的哲学可以存在,也应该存在。对玄学感到失望不是说就对奇迹失去信心,而只是深信一般寻常,甚至大肆宣传的玄学,不管采用什么名目,都只是江湖郎中自欺欺人而已。虽然某个地方某样事物真的存在,但是人以一般方法得知或可以学到的一切都不是他需要的。
「因此,不论他以前从事什么工作,不管他以前喜欢什么,如果他达到了对所有可能性以及所有方法都失望的地步,就很值得与他谈谈我们的体系,他或许能一起工作。但要是他还认为可以用老方法发现什么,要是他认为还没试遍所有方法,可以独自发现或能做任何事情,那么他就还没有准备好。我不是说他必须抛弃以前所做的一切,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相反的,通常最好是他继续以前的工作,但是他必须明白它只是个职业、嗜好或必须品而已。如此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就能不『认同』了。
「只有一件事与工作誓不两立,那就是『职业玄学』或『职业郎中』。所有这些降神术者、信仰疗法者、天眼通等等,或甚至是和他们走得很近的人,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你们必须记住这点,留心不要多嘴,因为他们会把从你学来的一切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愚弄别人。
「还有一些类别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只要记住一件事即可:一个人必须要对一般方法彻底失望,而同时能认为或接受可能还有某样事物在某个地方。如果你对这种人说话,不管表达多么笨拙,他都可以从你话 里察觉一丝真理的滋味。但你要是对一个深信另一回事的人说话,你所说的一切他都觉得荒谬,不愿意认真听你说,这样就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这个体系是要给那些探索过也焚烧过自己的人。那些还没有探索,现在也不在寻找的人不需要它;那些还没有焚烧过自己的人也不需要。」
「可是别人不是这样起头的。」一个伙伴说道,「他们问:我们承认以太(ether)存在吗?或我们如何看待进化?或为什么我们不相信进步?或为什么我们不认为人类可以,而且应该在正义及全民福利的基础上组织生活?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所有的问题都是好的。」葛吉夫说,「你可以从任何一个问题起头,只要它是真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是一个人问起以太、进步或全民福利的问题可以是只想说点什么,或是重复某人说过的话或书上看来的观念;而另一方面有人问这问题是因为这问题使他刻骨铭心,你可以给他答案。可以以从任何一个问题把他带来这体系,只是这个问题必须让他刻骨铭心。」
我们讨论那一种人可能会对这个体系有兴趣而且能来工作,这在不知不觉中使我们从一个全新的观点来评价朋友。在这方面我们都有惨痛的体验,其实在葛吉夫正式要我们把这个体系告诉朋友之前,我们当然已经设法和最常来往的人们做过讨论。绝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对这些观念的满腔热情只碰到冷淡的响应,他们不了解我们。在我们看来新鲜独创的观念,我们的朋友却觉得老旧无味,只是原地打转,甚至令人讨厌,这一点最让我们震惊。我们很吃惊那些与我们相亲相爱的人,以前我们能倾诉苦恼及有所感应的人,如今却不能看到我们所看见的,甚至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从我个人的经验我得说这使我匪夷所思,甚至为此痛心,我是说根本不可能使别人了解我们。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对于一般问题我们早已习惯如此,我们知道对我们怀有敌意、心胸狭窄或是没有大脑的人会误解我们,把我们所说的一切扭曲变形,给我们乱扣帽子。但是现在当我们看到那些我们一直觉得是臭味相投,共度许多时光,一直觉得最能了解我们的人也是如此时,心不禁凉了半截。当然这种情况只算例外,大部份的朋友都只是漠不在乎。
我们费尽心力要使他们对葛吉夫的体系产生兴趣,却徒劳无功。但是有时候他们对我们会另眼相看,我忘记是谁第一个注意到朋友觉得我们越变越糟,他们觉得我们没有以前有趣,而开始变得苍白无趣,好像正在褪色,失去以往的自发性和对一切事物的感应力,而变成『机器』,不再有创意,不再去感受,而只是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从葛吉夫那里听来的话。
当我们告诉葛吉夫这种种现象时,他笑个不停。
「慢着,糟糕的还在后头呢。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代表你们已经停止说谎了,至少不再说得那么漂亮,亦即你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谎说得那么精彩有趣。有趣的人就是把谎说得很漂亮,但是你们已经羞于说谎了。你们现在可以对自己承认有时候是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或不了解,你们说话时不再说得好像通晓一切,这当然是指你们变得比较无趣,比较不原创,或正如他们所说的,比较没有响应,所以现在你们真的可以看出你们的朋友是哪一种人了。他们还为你感到遗憾,以他们的立场这没有错,你们已经开始死去(他强调这个字)。要完全死去还早的很,不过你们已经不再那么愚蠢了,你们不能像以前那样真诚地欺骗自己,你们已经尝到真理的滋味。」
「为什么现在有时候我似乎什么也不了解,」一个在场者说,「以前我都认为有时候至少我可以了解一些事,但是现在我却一无了解?」
「这是指你已经开始了解了,」葛吉夫说,「当你一无了解时你以为自己了解一切,或至少你可以了解一切。而现在当你开始了解,你却以为自己不了解,这是因为以前你没尝过了解的滋味,现在这了解的滋味就像缺乏了解一样。」
我们的讨论时常会谈到朋友对我们的感觉,以及我们对朋友的新观感。我们开始领悟这些观念不是使人互相结合,就是拆散他们。
我们有一次对「类型」有意思的长谈,葛吉夫覆述他以前说的一切,又附带谈了许多对个人工作的指示。
「你们每一个人,」他说,「也许都在生活里碰过属于同一类型的人。这些人常常长得很像,而且他们对事物的内在反应也很一致。其中一个喜欢什么,另一个也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什么,另一个也不喜欢。你们必须记住这些特别的时刻,因为你们只能藉由与人交往来研究类型的学问,此外别无他法,其它都是想象而已。你们必须了解以你们所处的情况最多只能遇见六、七种类型,虽然生活中还有更多基本的类型,其余的都是这些类型的组合。」
「总共有几种类型?」一个人问道。
「有些人说有十二种,」他说,「这是依据十二门徒代表十二种类型的传说,有人说还有更多。」
他把话打住。
「我们可以知道这十二种类型,亦即它们的定义和特性吗?」一个人问道。
「我正在等这个问题,」葛吉夫说,「当我谈到类型时,没有一次不会有个聪明的家伙提出这个问题。你们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如果可以解释,我早就会解释了。然而事实就在于类型以及它们之间的差异没有办法用一般语言界定,而可以用来界定它们的语言你们又还不知道,而且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正如『四十八条律则』一样,有人一定会问是不是能知道这四十八条律则是什么,好像这是可以办到的。要了解能给你们的都会给你们,藉由你们所得到的,你们要去找出其它的一切。不过我知道现在讲这个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你们现在还不了解我,而且很久以后都不能。去想想知识和素质的不同,有些事需要不同的素质才能了解。」
「但要是类型不超过七种,为什么我们不能知道它们是什么,也就是知道它们之间的主要差异,而且在遇见时能加以辨别呢?」一个人说。
「你们必须从自己开始观察我说过的事情,否则它就变成无法利用的知识。你们之中有些人认为自己可以看出类型,但是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类型。为了要看出类型,一个人必须先知道他自己的类型,而且要能和它『区分开来』。为了要知道自己的类型,他必须好好研究自己的生活,从出生到现在的整个生活,他必须知道事情为什么发生以及是如何发生的。
「我要给你们每个人一项任务,它同时是整体任务也是个人任务。让你们团体中的每一个人说出他的生活,每一件事都要详细说明,不能美化也不能不说;强调主要的事情,不在琐碎细节上打转。你们必须真诚,不要害怕别人会误解,因为每一个人的处境都一样。每一个人都要坦露他自己,都要展露本色。这件任务会再次告诉你们为什么不可以把团体的一切传出去。要是有人认为或猜想他在团体所说的一切会被传出去,就没有人敢说话。但是他应该完全确信什么也不会传出去,然后他才能毫无顾忌地说话,了解到别人也会如此。」
不久葛吉夫就到莫斯科去了。他不在的期间我们试过各种方法想要完成这项任务。首先,为了使葛吉夫指派的任务比较容易实行,有一些人依据我的建议尝试不在整个团体谈个人的生活,而是找几个最熟的朋友一起谈。
我得说所有这些企图通通失败。有些人说得太多,其它人说得太少。有些人谈到不必要的细节,或是描述他自认特别而独创的特性。有些人净谈他们的「罪恶」或过错。但是总而言之却无法产生葛吉夫期待的效果,所呈现的总是使人不感兴趣的轶事或编年史,以及使人呵欠连连的家庭回忆。这中间定有差错,但是到底错在哪里?即使是那些设法尽可能真诚的人也不能确定。
我记得自己的尝试,首先我设法表达某些使我非常感兴趣的幼年印象,因为我记得非常年幼时的样子,而且总是惊讶于其中一些早年的印象。但是没有人对这感兴趣,我很快就看出这一定不是我们被要求做的。我继续谈下去,却立刻确定有许多事情我一点也不想说。这个发现着实出其不意。我接受葛吉夫的观念,没有一点反对,而且认为我可以毫无困难地说出我的生活故事,但事实上竟然不可能。我里面有某个东西如此激烈抗议这个观念,而我甚至一点也不企图去对抗它。在谈到我生命中的某些时期时,有一些事实我不想提起,便设法只带过它们的大要和意义。
我注意到以这种方式说话时,声音和语调都会改变,这帮助我去了解别人;我开始听出他们在谈自己和他们的生活时,声音和语调也有变化。一开始我是在自己身上听到一种特别的语调,这种语调显示出人们对于正在谈论的事情,想要有所保留,但是语调却泄漏了秘密。其后对于语调的观察使我得以了解其它许多事情。
葛吉夫回到圣彼得堡后(他这次在莫斯科待了两。三个星期),我们告诉他做过的尝试,他听完一切,只说我们不知道如何分开「个性」和「本质」。
「个性藏在本质后面,而本质又藏在个性后面,它们彼此阻挡对方。」
「本质要如何与个性分开?」一个在场者问。
「你要怎么把你自己的与不是自己的分开?」葛吉夫回答,「必须要思考,要知道你们一个个的特性是从那里来的;你们必须明白大多数人,由其是你们社交圈子的人,几乎没有自己的东西。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自己所有,其中大部份都是偷来的;所有他们称之为对世界的观点、信念、想法、概念,都是从各种来源窃取来的。所有这一切就形成个性,必须被丢到一边。」
「但是你自己说工作要从个性开始。」一个人说。
「没错,」葛吉夫回答,「所以我们首先必须确立我们正在谈的是一个人发展中的什么时刻,以及是什么层次的素质。刚刚我说的只是生活中与工作完全无关的人。这种人,尤其是如果他属于『学术』圈子,几乎完全由个性组成,他的本质大多在很早年的时后就停止发展了。我认识一些素来被敬重的家长、具有各式观念的教授、享有盛名的作家、几乎是部长级的重要官员,他们的本质大概在十二岁就停止发展。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有时后本质的某些层面在五、六岁时就停顿了,然后一切结束;其于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自己的。它们是戏码或是从书上抄来的,要不然就是藉由模仿现成范例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