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伯记第一章
序幕
东方最伟大的人物(一1-5)
开始的这几节经文用了生气勃勃的词语来描述约伯的品性,接着便列举他众多子女、巨大的物质财富以及大群的仆婢。他不但过着无可指摘的生活,并审慎地履行他信仰的义务(那大概是‘敬畏 神’这一词在文中所指的意义),而他更拥有这世间丰富的美物。还有,假如我们尚未了解他是怎样正直、敬虔的话,经文告诉我们,他在各种家庭节庆过后翌日都会献祭,免得他的众子无意中因饮酒而犯了我们所称为发咒起誓的罪。
(一)
这一切以我们的体验来说,是有点做得过头了。而这些絮絮叨叨,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约伯的德行,值得犒赏,他因此昌盛起来了。基督徒的宗教语言通常是比较慎重的。我们不轻易把圣人这称呼加在任何人身上,而我们这样行时,便要求我们的圣人尽可能有几样这世上的善行。保罗的教训在我们里面已太根深柢固了──即人不能以他们自己的善行赢得 神的嘉许──以致对像约伯这样的品德典范,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近代的注释家通常都设法缓和我们的不安,认为这几节似乎并不如它们所说的那样简单。他们尤其是主张标准修订本译作‘无可指摘’,以及在钦定本粗滥浅薄地译作‘完全’的那个希伯来字,可能更应正确地译成健康或健全、诚实或正直的形容词或短句。注释家们掌握了要点,尤其是我们发现下一章那个同义的希伯来名词两次都译作‘正直’(译按:和合本一次作‘正直’,另一次作‘纯正’);一次是 神称赞约伯(第3节),一次是约伯的妻子规劝他(第9节)。这个名词广义的用法可见于其他地方:创世记二十章五、六节(在那里它与‘清白’那个字结合在一起。译按:和合本译作‘心正手洁’);士师记九章十六节(在那里译为‘尊荣’,与意指真实或美的那信心那一个字相联。译按:和合本作‘诚实正直’);以及箴言廿八章六节(在那里穷乏人的正直〔译按:和合本作‘纯正’〕与富足人的乖僻作对比)。
当注释家们强调约伯后来并不自称为无罪或没有缺点时,也有他们的见地:例如,请参约伯记十三章廿六节和十四章十六、十七节。所以九章二十节,他说‘我虽无过失’(译按:和合本作“我虽完全”),表示了他不可能擅取他不配得的纯洁归于自己,相反地,他要人注意他努力要过善良生活的真诚。
然而我们若假设这几节引言的经文,乃描述约伯的正直而非指他的善行;又或后来大灾祸打击他时,我们假设他是凭那正直而非他的行为,那就会相当误导了。从整卷书来看,约伯并不时常承认他的过错,而当他说自己无过失时,他是指(他的意思无论指甚么)自己的行为使他配得财富、大家庭以及健康。约伯记距离保罗对善行的怀疑,可以光年计算。约伯记所触及的文化里,一个善人自称为善,不会被人驳斥,而是众所期望的。这种声明,真的跟别的事情一样,构成了约伯的正直。
(二)
约伯记属于我们所称旧约的智慧文学。‘智慧者’(hakamim)是属于哲学家或教师阶级的人,他们相信藉着研究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运作,一个人便能辨识宇宙内在的和谐,并梳理出会带他触及那和谐的行为原则,且确保他一生幸福和成功。宗教对他们是重要的,而且按一种真正的意义而言,是他们一切研究的基础:他们不朽的文献箴言第一章(第7节)就这么说:‘敬畏耶和华是知识的开端’──而这句话含有比参与礼拜时留心遵守细节更丰富的意义。但那是一种构想恢宏的宗教,较多关注那创造宇宙、并使宇宙如常运作的 神,而少关注那特别把自己向以色列启示出来、并拣选他们成为祂拯救其余人类的媒介之 神。
智慧人将那种关注留给众祭司、众先知和诗篇的作者,约伯记的作者用颇具说服力的方式,挑选一个像约伯那样的非以色列人为他的英雄,且站在他们那边。这并非暗示他自己不是守摩西律法并照规定参加圣殿敬拜的好以色列人,也的确不是指他所写的 神不是以色列人的 神雅巍(Yahweh,‘上主’)。像约伯和他的朋友这些外族人,我们自然不能期望他们使用以色列之 神的特别名称,而除了特殊的情形,他们都没有用。我们读者却知道,约伯所有经验后面是雅巍在掌管,因此雅巍之名可以用作背景的开场白。它有一点小说的意味,然而它毕竟是一部有价值的小说。它强调约伯和他的朋友对 神和祂的作风的认识(或宣称有认识),就整体来说,是人作为人所能得到的。它不是由众祭司和众先知给予的那种启示的知识,而是藉着对人类一般的生活以及对大自然与社会背景的反省而赢得的那种知识。
我们继续往前,那种知识变得更加清晰,那是为“智慧”运动巩固基础的神学,在约伯记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然而那是这种神学实践的必然结果,是以色列的智慧者(hakamim)通常最强调的。他们许多人似乎都曾受雇作青年人的教师,而且从箴言大部分的篇幅看来,乃是他们每天授课的纪录,亦即是他们堂课主要的依据。它是智慧人和愚昧人行动态度确实的摘要:前者是那些有助于社会福祉的人,并且在他们负责照顾的年轻人面前,给予人生中成功和受尊敬的希望;后者则引致社会瓦解,是他们的学子必须不惜付一切代价加以避免的。
没有人会对这卷言论简扼充满机智尖锐的箴言不着迷的,但他们奉为神圣的是一种以实利为目的的伦理。德行是好的,因为它带来报偿,恶行则既是愚昧而又是罪,因为它使那些行邪恶的人陷于无可避免的困苦中。一个人可以选择加入义人行列,也可以尝试与恶人为伍,我们很少质疑,到了那种地步,他是他自己命运的主人。那么若他选择正确,为甚么不感到满意,而当环境必须如此时,他为甚么不大声表明出来呢?尤其是他确实有权仰望 神祝福他,因为的确是 神使万物以有秩序的状态存在,而且在祂的眷佑下才能维持这种状态。
(三)
人人都知道,约伯记对善良必带来兴隆这种传统方程式,加以抨击。但我们不能太常强调是从智慧运动里头发出来的一种攻击,而是由一位思想家所发动的,他渴想在更加成熟、更多历炼的基础上,恢复二者关系。
以色列的智慧人是道德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格言中智慧的教师,而这个作者挑选这些故事之一作为他这卷书的开端,他确实是从这个故事中替他的英雄取名。在他重述的那一部分,它明显是为了迎合大众的阅读口味,而这些故事的风格中,一切都是黑白分明的。因此约伯是善良的缩影,他几乎是所有曾经存在的人之中最好的;而且他蒙 神大大的赐福,成为东方族长社会中伟人中最伟大的一位。这位非常善良而又伟大的人物,同样跌了一大跤,并陷于极度的悲剧中。而且在这个民间故事中,他显然透过他的敬虔,得以在荣耀的信誉中又冒起头来。然而这卷书整体看来并非如此。在书中,他并不那么完美,而且被化为平常的人;在他达致大团圆的结局前,他需要学习很多功课。他仍然是一位英雄人物,但他的英勇行为是一种实际的举动,而不是一种理想的表现。在这卷书中,从整体来看,虽然约伯被他的朋友指责,但他对自己的善良和笃实的本质(你若喜欢的话可称为正直),从未加以怀疑,而更重要的,也未被 神推翻。约伯要学的功课,并不是保罗所指的‘恩典’,也不是要放弃相信善行所带来的功效。
这卷书的基督徒读者,很难把自己的心思倒退到保罗这位伟大新约使徒以前的时代,并设想自己处于一个人能以自己的义而自豪的时代。但我们这样做是必须的,否则约伯的悲剧便丧失它的锋芒了。也许我们捕捉以色列智慧文学气氛的最佳方式(至少在这方面),是想象我们的主所说的比喻中那个法利赛人说的那句骇人的话(就我们而论):‘ 神阿,我感谢你,我不像别人’(路十八11),他用完全的诚实来说这话,而且无丝毫假冒为善的迹象。约伯便是那一种人。
约伯敬畏 神岂是无故?(一6-12)
(一)
在旧约里,很少章节为我们生动地描绘天庭的情形:雅巍(‘主’)坐在祂的宝座上,‘ 神的众子’,或者他们也常常被称为天使,围绕祂的宝座。这样的图画不应被视为偏离了旧约的一神论。这些图画可能是希伯来人仍是多神论者时残留下来的,但它们得以残留下来,乃因为它们可用于保存 神的威严与圣洁。众天使处于 神与人类之间,阻止人与神之间太亲密的接触。请特别参阅诗篇廿九篇一、二节、十节;八十九篇五至七节。
然而在很多章节中,天庭的成员不只在场,而且显示某种程度的个性。例如在列王纪上廿二章十九节及以下各节,‘天上的万军’(正如他们在那里被称呼的方法),对最好怎样去引诱亚哈王到那个地方去阵亡,提供了他们的意见。这样的情景常见于邻近民族的神话中,就如在巴比伦的洪水故事里,在那些神明会议开始时,有些神明和女神想除灭人类,别的神明则加以反对。在保持这种多神论的思想上,那些旧约的作者是颇为大胆的,但他们知道他们在做甚么。他们的听众或读者,就我们能判断的范围内,也未曾受到扰乱。那不外是一种手法,一种多姿多采的方法,显示那独一的 神决心处理在手上的一件事。那是旧约坚定地依附一神论的迹象,而非其反面,使它能用这样的图画语言,却与多神论毫无关系。
(二)
摆在我们面前的情景是上一段提到的那一类型,不过只有一个与雅巍(‘上主’)不同的神明说话,而且他是颇特别的神明。他被称为那撒但,虽然在标准修订本没有把它译出来,但这个定冠词是重要的。因为严格来说,它表明所说的意味着‘敌手’(法院中之检察官)的一个衔头,而不是与它在没有定冠词下,在新约时代被用作魔鬼本身的名字。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描述他的角色为一种神圣的检察官。似乎他有一种巡回的使命,调查地上的事务,并把任何有差错的事向雅巍报告。等到案件要开审时,我们若可以这样说的话,便料想他对所控告的行动尽可能提供最坏的事实真相。最后在作了判决时,他便是被指定去执行判决的官员。但这绝不表示那判决是由他作的,那是 神单独的决定。
然而我们眼前这一幕情景,并非完全是法庭的案件,大抵因为约伯没有犯任何足以被提上法庭受审的罪行。但那撒但显然监视他而且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因为无论何时 神提到祂喜悦约伯,那撒但已准备好他的答复。他狡猾地表示约伯做好人很容易,因为他一直蒙 神赐福和保护。他告诉雅巍,若除去保卫他的这神圣的‘篱笆’,我们便会看见一个大不相同的约伯,一个你会加以审判的人,像其他我带到你面前的案件一样。他的敬虔会让位给亵渎,而且不久他就会藐视地向天挥拳了,于是雅巍立即接受了挑战。祂请那撒但随他所想的对待‘凡他(约伯)所有的’,正如结果所示,包括约伯的家属和他的财产;但他不可加害约伯本人。撒但的确高兴后果会如法庭判决的情形,便退去进行他邪恶的任务。
我们要怎样解释这个阴险而且好管闲事的角色呢?那撒但是个卑鄙肮脏的东西,他厚颜无耻且鲁莽无礼地对 神,对于人类则讥刺鄙视。这些特性,会随之带进撒但这个作为 神仇敌或对手的工作中,这是与那撒但不同的,他会有他自己的‘国度’,与 神的国度对抗,以及拥有由较低级鬼魔组成的私人军队来执行他的命令。但在这里他尚未明目张胆地跟 神作对,他仍然隶属于祂,不过是颇难控制的一个下属罢了。他也尚未成为那典型的(par excellence)试探者,在人的耳中沈吟细语;即像伊甸园故事那蛇的角色。在这卷书中,约伯自始至终对于他都一无所知,完全未意识到那撒但牵涉入他的命运中。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的结论:那撒但在故事里面正像其他‘ 神的众子’一样,仍然是 神的一种延伸。他代表 神天道的某一层面;祂的那一面,无论为了甚么理由,主要是把苦难加诸于人,把恶事和悲剧加在人的生活中。
或者更正确地说,在这个故事中给我们看见的图画,即运作于人类生活中, 神和那撒但二者一同代表的神圣天道的阴暗面。因为 神在当中的姿态,并不比那撒但强到那里。祂兴奋地接受他的挑战,像一尾鱼儿追捕鱼饵,而且几乎以约伯的德行作赌注。但更糟的是,当祂的宠臣不但毁灭约伯的牛群羊群,也毁灭他的众仆人,最后毁灭他的众儿女时,祂都袖手旁观──俨如这全是一场公平的游戏,只要祂能赢得祂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