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和

缘活而动
    

来到河边，天还没亮，半片月亮正当头顶。冬月就是这样升得迟下得也慢。山、河、城还静静地笼罩在一片睡意中，桥灯和滨江大道上的路灯洒照在那些晨起锻炼者的身上。旁边有两个老人正呼哧呼哧地挥舞着胳膊，口中发出声声吼叫，练得性起索性脱下外衣仅身着背心。这样的情景酷似我的青年时代，那时，劲头十足地在寒风中奔跑、在雪地上沐浴；那时，一种所谓的奋斗的精神支撑着我克服了重重困难。如今过往的一切（包括那些激动人心的岁月痕迹）都在当下注目静空中化为片片落叶随风远去，就往事本身而言，或许它们也带有些许惆怅、寥落，和一丝藏匿的快感吧。

是的，无论人们随顺四时变化增衣减衣，无论寰宇之内变幻着多少喜怒哀乐的表情，欢笑和哀鸣都无法改变苍穹流衍的颜色——那一种爱的原质也写在大地母亲饱含深情的目光里。天地就是一种颜色，当我们接受着天地透彻骨髓的静默注视，有一种光自然而然地开显出深藏的性灵，那时或许我们会理解到天地亘古不变的心思；当热恋中的人们在树荫下发出山盟海誓，天地也同样接受到他们送达的承诺，虽然最终海会枯石会烂；当退休下来的老人们一下子意识到时之将尽，在“寿者相”的环节抓得很紧，不惜花钱出力，也会朝山拜庙，但依然挡不住身边不期而至的“无常”的洪流；当老萨被处以绞刑、东突分子又被击毙，天下却远非太平，看看那些身处恶劣环境，蒙受烟尘、在寒冷中挥汗如雨的民工们的眼神吧！

人啊，多么卑微地置身于娑婆世界，与外在物质耳鬓厮摩，与有缘众生相互和合，其间的滋味唯人自知。当我们留连于天之有情的芽长花开，鳶飞鱼跃，上天又示以无情杀伐，兴风布霜，催枯拉朽；当人们如鱼般深潜于收藏之季，沉降已久的大气却又在暗中聚合、含孕、滋长直至相助那“勿用”的潜龙再次飞升。天地之轮在无声息中转动，而人呢，大多数时候都在天地之间无知而又有滋有味地过活，因为，活着——
  一如所有生物与身俱来的本能，这既是生物参与宇宙造化的底线，也是回归天父地母的正阳之举。

活，就是根本，缘活而动，本立而后道生；活是因，动是果，活是动静转化的极点；活，也是另一种如如贯一的定性，它生发和展示着万缘之缘。比如在生活中的某一刹那，我们由眼前的一样事物而嗅到童年的气息——那怀惴隐秘忘情憧憬的时刻，时空仿佛没有阻隔，浑然化一；有时也会于一段苦苦求索的狭窄心路中突然跃至另一思悟中的旷远辽阔，不自觉地加入到了世界多声部的合唱中，虽然在其中或许只是充当一个小号或音域转换的短暂滑音，甚至一个休止符。就这样，于此一时空融入彼一时空，于不展示中点触展示的玄机，于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境地蹦出活脱脱的人生。

是啊，“不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我想起历史上那些过往的诗人、隐者、那些抵达贤关圣域的秘密行者。圣经上记载，有一个文士来对基督说，夫子，你无论往哪里去，我要跟从你。耶稣说狐狸有洞，天生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是啊，人子本活，活自自心，无立锥之地却又处处是家园。活着的火焰终将燃出一条路来，从荆棘和瓦砾之堆，从耽于放逸的心意，从高蹈远引、息影山林的弃绝。

半片月亮依然在头顶缓行，看起来冬月并不象秋月那样皎洁明湛，仿佛总有几缕发丝散拂在她倦怠的面容上，但其清丽的天质总是难掩，有时我把她想象成浩瀚虚空中的一面草坡，正等待着晨起的牧童呢。这与我稍后上班时站在阳台上望见的一幕又是多么地不同——
  旭日从东山上升起。我霎地怔住了，被这突然跃出的彤红的一轮！我久久地注视着它，那么圆，那么红！这是所有“活”的能量的浓缩体，这是冬天最为蓬勃盛大的时刻，这是一个正逼近的纯然可信的丰美国度。我不禁悄然自问：我，做好准备了吗？

2007.1.18（转入求道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