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关系在传统观念中，为什么总与女人对上号？
—题记

　　
　　韦伯随路霞住进刚买的花园式别墅，当然决不认为是沾了谁的光。法定婚姻下，总不能分居来维持傲气吧。何况要做的事，不就是陪伴和抚慰沧桑女人吗？他岂是“吃软饭”的男人，在路霞身上，韦伯又一次表现了美好的迁就，是到此为止的，其他方面，决不会分享路霞从迈克那儿接受的钱的，倒是希望她用好这些钱。事实上，他已接受了赵琼给的工作，拿到了一份总策划的待遇。
　　“先杰和赵琼已经走了新时代的婚姻状况的一步，使人很难接受；西方走这一步也未能处理好各种相关问题，反应在性混乱的现实中近乎畸形和变态。”韦伯说，“迈克与马格丽特算得上相处得较好的夫妻，双方都保留了建立在两个家庭关系上的婚姻稳定权益，因此迈克才有点失措，他还没有勇气为你牺牲那个家族众多人的权益。”
　　“是这样，所以表示了歉意。”路霞点头，“我也谅解了他，也请你谅解我。”
　　“我已经作了，与赵琼交谈得了进一步启示，先杰不滥用权力，我也不至于太下乘。”
　　她嗔他一眼：“你不该下乘的，否则我宁肯放弃选择，过情妇的生活并不少富态。”
　　韦伯确认路霞是抱着一种信赖和信念嫁给他的，公安局预审和法官判决，还值得一顾吗？早已清楚路霞与迈克的关系，正在着手整理“梦中橄榄”的韦伯，从调研中认证了中国的司执法者的良知，不由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想到你不幸的遭遇。”
　　“一切都过去了，想它干吗？这个案不翻也罢，只要你们看得起我就行。”
　　情感交叉的际遇，路霞是获得愉悦感回来的，先杰已用近乎敏感的话语拉活了心结，对得失荣辱看得开了点，更相信人生际遇千变万化，许多事难以意料。先杰说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赵琼提供的条件。设身处地，自己未必有这种条件，如她不遭厄运处在优越时，就不能容忍先杰暗恋别的女人。但赵琼却帮助过他找她，找到后若有幸结合必然导致另一种不幸，她能容忍赵琼保持与先杰的无拘无束的往来吗？一旦激怒了赵琼，那又是什么样的纠纷呢？
　　看来要成为真正的女人还差点韵致，或许与家庭有关。赵司令员对子女的早期教导多半是在“革命胸怀”上下工夫，决不是以“三从四德”这些古训加于子女。但老头子就常挂口中，姐还有识人之明，玩了个花招，她却是乖乖地成了文家媳妇，怨谁？
　　刹那间她对“革命胸怀”有了点理解，革命本身就包括把自己摆进去，为信念拼搏献身。这种审美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恩恩爱爱的文化观所能比拟的吗？
　　路霞潜意识中又对革命有种恐惧感，大学生涯是伴着伤痕文学过来的；被判刑也是背离了革命准则，依稀记得判决书上有危及“政法”的词语。分不清楚革命的真伪时，美的信念是模糊和常识性的。
　　那天曾把“创美”的设想告诉先杰，说以后打算开办这方面的培训教育，他极力赞同并表示实质性帮助。但却不敢向韦伯透露，还有待进一步相处，看他如何看待回避不了的问题。迈克一定会找来，这是无法抗拒的关系。若韦伯口头上说理解，实际发生后又不宽恕，在现行社会标准下，还敢奢谈创美么？
　　与先杰几个钟头相处中先杰坦然讲了赵琼从不隐瞒外遇，特别提到广州回来那天的谈话还涉及了她。援引了尼娜·欧尼尔的“你对你的配偶愈开放，愈接受，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愈开放，你们的性关系就愈美好。”很绝妙。她想：迈克并不算外遇呵！韦！你该替我想想。
　　在不涉及具体问题时，按小天地准则相安无事真还有点有情味，但小天地又怎能与大天地相比。至今，路霞还不敢完全相信韦伯那种有宽容襟怀。
　　在畅游小三峡时，韦伯意气飞扬站在大宁河边讲述考察三峡的事。朗读了他即兴的小诗：
　　幽幽小三峡，
　　龙门接巴雾。
　　雾来偏滴翠，
　　翠中又无路。
　　神农接天际，
　　人工盖异数，
　　莫道蜀道难，
　　谁知逆舟苦？
　　诗中所寓意的境界在下段表达很深很广，颇有拼搏者的豪情壮志，路霞多么希望他把思想壮美融入大自然时也把她融入其中。
　　韦伯不像学校的教授和监狱的管教，甚至不像文化人却又有中真实的人文气质和气度的切身感觉，一路向她逼来。蜜月中确也给了不少爱的愉悦，她也未提及过去烦恼，回报了爱的愉悦。回来后路霞毅然退了租来的住房，买了一套花园式别墅，替丈夫布置了一间书房。要实践当好主妇的承诺，大多数时间用在家务上，她不请保姆，情愿亲自伺候。韦伯深感路霞的体贴，把先婚后恋的情感大多数转移到对“梦中橄榄”的艺术化撰写。这不是为编故事供世人消遣，而是要还复路霞的真我，还复人的真我，所以立下了“路在哪里，人近天涯远和今夕是何年”的主题，主题词最明确不过的是代路霞倾诉、呐喊！喊到嗓子发哑，至于社会听不听，他不在乎。中国有盛产悲剧的土壤，有很多爱看悲剧的观众，却少有追问悲剧是怎样发生的人。“看戏流眼泪”缀饰的从众心理，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文明的虚伪。
　　韦伯在温馨的环境里继续描述——
　　几千年人类历史，在经过一段相当长的缓慢进程后，在中世纪后才产生人文突变，导致了各种纷扰。又必然进入一种整合后的评估，已成了东西方的探索目标。但建立认同，又是相当尖锐、棘手的问题。在涉及传统文化遗产的批判上，中国文人一方面在国家形态，思想观念和经济体系上全盘接受从苏联那儿接过来的文化并统一在马克思理论中，又全盘把封建主义继承下来合成不伦不类的国民价值观。进步与倒退相互角力，结果两败俱伤，至今没有人敢正视现状。引入港美式文化后，中国文化就成了世界上最经典的大杂烩，各取所需品尝、享用；喜欢东方味的摇头晃脑，喜欢西方味的津津乐道。大多数已茫然不知吃哪一味才好。但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是他们品出了物质文明是传统文化办不到的，却又放弃不了用传统手段去追求物质，美其名搞活经济。
　　如何搞活经济，尽管不懂，但懂得国家银行=钱的人很多。而中国好象是世界上最大的银行，永远有用不尽的存款。文彬沾老头子光成了公司总经理，资金贷来多数挥霍，少数被骗走。他急得发疯似的！四处张罗设法弥补亏空时，从有关方面窃取了信息，得悉W·T财团将在西部投资，总裁迈克及夫人马格丽特已飞临考察。几经钻营后有幸出席宴会，靠的也是老头子，文厅长当然要堵住缺口。
　　席间了解到迈克先生特别欣赏中国古典舞蹈，文彬窃喜，找到了接近和讨好迈克的机会，把老头子教诲的传统优越感忘得一干二净。他懂得机遇、风险这些时髦语，定下了巧妙的设计。先托人送上请贴，如何措词不得而之，法庭没有向迈克取证。至今路霞的案卷中也没有迈克这个人，只有“外国人”的概念，80年代这个概念的涵义就是有钱，已是文明的大众化认同。
　　紧急动员令下到巴望早点工作的路霞那儿，由文彬亲自打电话叫立即到公司报到。接到电话的路霞意外而惊喜，在三室一厅里高兴得跳起舞来，终于盼到这一天了！谢谢！我的好老公！
　　匆匆打扮一下从楼下走出门，在文彬指定的街头，那儿，等着她熟悉的“奔驰”。已知道文彬在南郊某地等候，要她去协助洽谈一笔大投资，对方是国际财团总裁夫妇。又一次获得文彬的肯定。坐在车中想，如果这次引资成功，必须提前担任公关部长，文彬再推三阻四，没门！她激动得笑了。
　　南苑是位于南区的最豪华的园林式宾馆，那会儿不兴星级，档次却是一流的，路霞知道这宾馆但还未进去过。司机与路霞交谈着，“对方来头很大，听说是来考察投资环境的国际财团。”
　　“文彬临时通知我的，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路霞笑笑，笑得很自负。
　　“即兴发挥嘛！凭你的形象不会给他扫面子的。”嘿嘿干笑几声，“你是我接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他说的是真心话，并不知道路霞是文彬的妻子，“听说他老婆也是大美人，这小子艳福不浅。”
　　“你对他好象不很尊重。”
　　“我又不是他的属员，是他老头子的司机，他想用车，还得求我几分。”
　　“这车不是公司的？”
　　“公司？”他轻蔑一笑，“那是文厅长的私人企业，空架子一个，办公室也是临时凑合的，哪有什么车？”
　　路霞沉默了，心里像塞进一撮猪毛，文彬说这辆“奔驰”是公司的。转念一想这话也不太离谱，恨了司机一眼，哼！别小看人，刹那间产生出强烈的冲动，无论如何要助文彬开好招待会，给国际财团总裁和夫人留下美好的形象，取得谈判的成功，就能引进外资，就能有自己的“奔驰”。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奔驰”更高级的轿车，就能……
　　“奔驰”已驶入南苑，路霞已看到等候在那儿的文彬，突然觉得丈夫好可怜。原来他主持的公司什么都没有，但他有她哦！下车迈着轻盈而坚定的步履，丽容上现出矜持的笑，在文彬看来却很亲切。进入厅室，亲自张罗茶水，受宠若惊的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快意，相信不久后的价值会在丈夫的心中愈来愈大。
　　“招待会在哪儿举行？”路霞举目审度厅室一流呷了口饮料。
　　“就在这！这是一次秘密会谈，”文彬坐下来，“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我知道了。”她给他一个明媚的笑眼，深深吸口气，他说：
　　“你是当事人嘛！这事对公司前景关系极大，你要支持我。霞！”
　　“当然！彬！你放心好了，”路霞反手按在他肩上，心说：为了这句话，她决不妄自菲薄，“有些什么程序？”
　　“初步接触，我已经掌握了对方心理，这外国佬很喜欢中国古典舞蹈，所以我想请你先跳蝶舞，造成一种气氛再正式会谈。”
　　“投其所好！你还真有点懂心理学。”她突然叫道，“糟！服装还在家里！”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起身伸手出手拉起来，“到内室化妆，还得给你面授机宜。”
　　路霞已装扮成祝英台式的美女，对着妆镜心潮起伏，文彬的机宜是要她即兴增加点现代刺激，在最高潮时脱掉薄纱，她勉强答应了。心想当在游泳吧，况且接下来的飞天舞，也要半裸才具有审美造型意义。但她意料不到文彬得寸进尺，一边乞求一边勒令她用全裸谢幕，她断然拒绝。他声色俱厉，晓以利害，她心软了。那司机轻蔑的嘲笑闪现时，她看开了，只要文彬今生今世善待她，为他牺牲点色相没什么，况且没有外人窥视春色……
　　她想起西方风靡的脱衣舞，那些舞娘是为生活所迫，她是为事业所迫呵！在完成这次表演序幕后，有资格参与公司的经营活动。可能表演她的才华。文彬答应了引资成功后她有一半的支配权，透露的意向性“标的”把她吓了一跳，一仟万美金！天！路霞屈服了，屈服在事业、家庭、财势的种种迷惑中。但有一点是明朗的，这是得到丈夫批准和授权的，不会被轻视！可怜的路霞用已之心度他人之腹，而现实中这种心态的男女大有人在，文彬就是这样判断那个外国总裁的。中国文化领域中心理学只相当于小儿科，所谓文化观念与人本效应差不多脱了节，传统文化是由各种教条堆砌出来的，又如何产生心理结构的和谐呢？至今，少有人把大陆文化摆进世界文化中去衡量，寻找自身的差距，所有的标榜所表达的人的优秀，几乎是脱离具体的人夸夸其谈，影响一代又一代。民族的智慧和优越感早已被扭曲在文化的无聊中，像“摆龙门阵”一样的扯淡。
　　过去是天命，现在是人命，命不了时就乱，乱过后又再命！真应了“命也”这句感叹。路霞就这么糊里糊涂认了命，她没有勇气反！中文系高才生虚有其表而已。倘若坚决拒绝会是什么命呢？来不及多想预先安好的指示灯亮了：准备！她叹了口气撩起扫地裙摆，已经失去自我的她不得不去斯文扫地。
　　外间已响起《梁祝》前奏，深深吸口气步出，是他们？！一瞥中已认出了不久前邂逅的迈克和马格丽特。他们也认出了她，夫妇俩立即鼓掌，脸上的微笑怪怪的。
　　“你的心愿可以了却了。”马格丽特表情丰富地用英语对迈克说。
　　路霞听了心里好难受，她反了！要用她的方式回答这个高贵典雅的男人！倘若是另外的男人可以无所谓，但他留下的印象是美好的呵！迈克一声不吭凝睇已翩翩起舞的路霞，那个沉迷的表情落在文彬眼里，心说：成功了！路霞的胴体轻盈旋转，仿佛化成了花花绿绿的美钞飞舞撩乱。他不断向她投去鼓励的眼神，说着只有他才明白的话。
　　已决定不买帐的路霞仍把舞姿发挥得充分，预定程序中只取消扯掉乳罩和比基尼，实在不好意思在迈克和马格丽特面前赤身露体。音乐衍接着很严谨巧妙，《春江花月夜》已取代了《梁祝》，文彬用两台音响控制变换，瞬间突出“花月夜”的主题，室内的灯也调弱了，顶棚上却射出了跟踪路霞的聚光灯，不断扫描路霞的唇和胸乳，久久停在半裸美人抬腿隐现的禁区。
　　这是由文彬精心策划的景观，暗中已经作了牺牲路霞的决定。倘若下一步这个阔佬提出上床的要求，利欲熏心会毫不迟疑答应。在传统文化的条文中，妻子算什么？在现在的条文中，女人仍是玩物！更具有社会化的意义。倘若引入这笔大款，还愁没有更漂亮的女人？
　　也许文厅长没有直接教儿子这么作，但把一整套所谓的伦理学精萃传给了儿子，造就出一个时代的畸形儿。所谓浩然正气从来未真正在士大夫观念中体现过什么价值，有的是极端自私和装模作样，还有各种卑鄙行径。传统文化并未让中国人整体素质高起来，历史的结论在改革开放中终于被验证了。
　　路霞在确定的信念中，自觉地投入人体艺术造型。把飞天的动作用深意表达，柔弱无骨的体态惟妙惟肖。曲终的那一刻，接受了迈克和马格丽特的鼓掌，但没有扯去乳罩和比基尼。迈克向文彬招手，文彬怔怔地立在音响前，神色有点懊恼。路霞仍站在原处，不能像演员一样退场，隐约感到自己的行为激怒了文彬，心里有点不安和内疚。迈克向文彬说什么听不清楚，文彬的话却听得明明白白：
　　“迈克先生要你再跳一次！按设计的情节……”文彬的话是用命令口吻发出来的。路霞终于爆发：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种要求！”
　　“为什么？”迈克优雅地反问，“小姐累了？”
　　“不是！”
　　“身体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路霞压抑愤怒！你原来也是色狼，高贵风度装得好象哦！
　　“什么？”马格丽特有点不高兴，“你说这话不觉得令我们难堪吗？不错！你的舞姿是一流的，但也不必太骄傲。迈克！我们走！”
　　“夫人！何必呢？”文彬急了，“她会跳的，在夫人面前她骄傲不起来的！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