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结亲情的中坚力量，不在于一个伦理的称谓，而是是否具有革命性。
—题记

　　暮春的天气渐渐转热，可望而不可即的情境对季托来说更添燥热不安。赵琼展示的诱惑，念想非非又不敢奢望。十年变迁，已扶摇直上女人，拥有的成就令他寒碜。他也像很多人一样，把她视为超凡入圣时，只有保持虔诚的礼赞，压住那丝丝绮念。除用这种宗教化的圣洁来驱除欲念外，还能用什么挡住来自她的性魅力。那成熟的女人风韵，远远超过想象，再次接触体会得到更强烈。剧本已通过了，要通过的是情关，陷入欣喜又恐惧中等待。
　　赵琼允许动用制片费用，先装修居室，重新买回一套家具，暗示会来找他。季编导怦然心动后又时时魂不守舍，每当楼下汽车引擎声响起时，总要到窗口瞄一眼。记不清瞄了多少次后，终于等到那辆“雪弗兰”驶来停下。
　　“嗨！”赵琼在打开车门时，向窗口的季托怪怪一笑，摆摆手示意不必下来。季托的动作和表情落在赵琼的心眼里是怪异的感受。一旦陷入情扰，还能安静地看待以后的关系么？对那种获得一点权益就想变成支配者的男人心态，她十分反感。在步上楼梯时说，也许不至于如此下乘！他毕竟批判了自己，表现了不在后悔中消沉，要在总结中求索，那么，她总是要给出微笑的。女人的格言对她来说最高度和精辟的归纳，决不排除微笑的灵与肉！
　　我行我素，优越感颇强的赵琼，毫无心理负担地由季托脱下她的罗裙，在彩排中验证的性爱观，确让季托感受出丝丝入扣的灵与肉碰撞时，显现面容的苍凉，那么凄美。
　　几乎从一开始就进入自然状态，容纳恣意揉摸时那向后微仰的头，仿佛在接受上天的启示。随着伪装缓缓离体，信息密码渐渐接通，本能地仍有欲却还迎的扭动和颤栗，愈来愈凄然、迷离的表情被那一头飘洒的发丝半遮半掩，在季托眼里不再是文字描述，而是活生生的她。
　　她还是那个意气盎然与他谈笑生风的女强人么？季托闪念着十分钟前的对话，回忆曾经发生在这间屋子中的往事。
　　“你还恨我吗？”
　　“不完全怪你。”她撩了撩发丝，“杰说文学是人学，离开具体的灵与肉，男女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好写的。把古代模式套入现代生活，也是背离辨证唯物论的。人类的爱情从封建奴化社会的蒙昧逐步被人自己认识，从简单的动物式模拟形成品味，这就是进化和升华。你那会儿就是一种简单的模拟，定你强暴我也差不多。但升华的性爱又被误解为淫荡，这女人好难做人呵！”
　　“高论！我在文艺界算白混了！”他自我解嘲地笑笑，“白混的又何止我季托。”
　　“明智！你早该这么看问题，嘻嘻！”她起身走到窗前凝望远远的都市建筑轮廓片刻，转过身躯靠在窗台上的姿态随意优美，而演说的话语却令他震撼，“没有先杰就没有今天的赵琼，杰是世界上真正的男人。真正的也最容易被人误解。我要向世人说的不是什么男嫖女娼的社会现象。先杰不需要嫖，他自视很高，愿意投怀送抱的女人很多，你相信吗？”
　　“我信。”
　　“打我注意的男人也不少，你说我凭什么为娼？他们能给我什么？钱？我有的是！性生活先杰可满足我，但我觉得这世间总有些情发于心的真善需要去缀补，去回报！我可以用一大笔钱来了断你吗？说！”
　　“我不会要的。”
　　“那么我说声谢谢你会怎样想？你还会一如既往守护和帮助那个利用你的女人吗？你付出全部精力和时间，就是为了叙叙家常话，嗅嗅香水味？或者高喊这是我应作的事，我是共产党员，讨厌女人的肉体。”她像个天才演员一样，发挥着没有剧本的台词，那宜嗔宜喜的韵味欣然独具一格。款款走近时，故意把酥胸挺了挺，“你讨厌我吗？”
　　“不，不！”他感到那虚设的防线崩溃了。
　　“那么我这种普通的女人用什么来表达？你教过我一次了。季！以后让先杰给你讲解人生的真谛和妙谛，他快成佛了，当然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泥像，他已经澄明和宁静。我是他座下的观音，偶尔施点雨露……”
　　缓缓褪着赵琼衣裙的季托，曾经粗暴地褪剥过一次。以菌灵芝剧本审定遇到了麻烦诱到了这间屋，在同样的位置上，说着可以努力争取话，双臂却已抱住了她。
　　面临着演员梦即将破灭，她的心在抖身子也在抖，那些安慰话和爱的表白，意味着什么呢？陷入迷乱中挣扎，是出于少女的本能。
　　季编辑不知道赵琼的真实家庭情况，以为只是一般的可以在爱的神圣标榜下欺骗猎取的少女。他解开了他的衣扣，误以为挣扎只是象征性的，对“不！我不！……”的喊叫充耳不闻，坚信那个不成文的男人方式有效。猛扑上去压住已发育成熟的处女乳房，把手伸向下体时，却挨了一记耳光。
　　“你这混蛋好卑鄙！”
　　他怔住了，捂着热辣辣的面孔，一丝未泯的良知使他清醒，“我……我道歉。”
　　她恨了一眼，迅速整理好衣裙：“我们的戏结束了！把菌灵芝剧本还我！”
　　“琼！谅解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好吧！剧本留给你做纪念，我不会告诉谁，因为我们毕竟有过一段时期的情感。”
　　后来，菌灵芝剧本初步通过，季编辑到处寻找她，最终以剧本委托人身份要求不拍这部片，导演没有坚持。
　　季托沉沦了一段时期，颓废了一段时期，用一把锁把菌灵芝剧本关闭在抽屉里，也把赵琼关闭在心中。……感谢上帝把她还给了自己。此情此景所取得的权益是基于什么呢？在抑制不住的性爱冲动中，什么都不再思虑。所有的格言都是心灵的美化，正如鲜花可美化房间。他摆弄着，嗅闻的花令他沉迷而发抖，狂乱而稳健。不不！他的手仿佛在钢琴的键盘或提琴的丝弦上振动、敲击，有时候巧妙地拖过一阵滑音，撞击着爱的神意，悠长荡漾的生命旋律，想象的有理有节的操作，或许是一种创造性描述，沉浸在不是过视觉的节日而进入了全能的感觉，是褪剥后的每一寸胴体所展示的自然造化物的华美；他仿佛又成了雕塑家，在完成她之前先完成了自己，觉得自己裸露的形体，也犹如翡冷翠国家美术馆中那个“胜利者”的雕像，但面对的不是蜷伏着的“囚人”而是“天使”，扬起的手臂是迎接她到来拯救他。拯救是否也为着对命运偏枉的否定呢？在不能选择他的人生时，奋激的愿望却含着悲痛的矛盾。她给了他一点平衡抹去有过的弱点，魄力又回到体内了么？
　　性爱的心理抗衡到了极端时，生理仅仅作为情感载体的互换，集中在三点刺激下的兴致联结了男女世界的融合，既是经验又是创造性的千姿百态和妙相横生，很难找到同样的量化。当然，放在伦理道德的标准下又是另一回事。一度被关闭在菌灵芝剧本中的Helene如同天鹅般栖息在他肘弯里，初恋时他曾把她比譬为海伦。
　　“Helene！”季托亲昵地吐出。
　　“啊！”她发出的第一声娇吟仿佛在呼唤、等待庄重的洗礼，洗去心里的一丝罪恶。几千年来加在女人那个区域的罪恶，能洗得去吗？无论当事人怎么高尚，一旦露出了那个区域，罪恶就发生了，双双就跌进了罪恶的深渊。
　　但天赋现实主义批判的赵琼，有承受那永不熄灭的爱情火焰的力量，在自焚中重新飞升，像凤凰涅槃超越世俗。裸裎的胴体已焕发着身心的诗意，用非理性和浪漫手法显示了圣洁的、悲剧性的形象。象征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索尼亚：“让别人从自己的身上跨越过去，把自己献给别人”，她实质上又成了理想主义者。但她在一闪念琐住了自己，推开他说，“季！我还不能给你，但决不是寻你的开心，你的心理准备不够，性爱会逊色的。”
　　“我确实有点矛盾。”他替她整理衣裙，那种现实的反差，使他真还有点胆怯，“给我时间，让我重新酝酿出激情。”
　　容纳季托就是容纳敢于批判，敢于追求的信念。抚摸着他消瘦的涨红的面颊说：“你是个可爱的混蛋，给我支烟。”
　　“卑鄙和可爱都可以成为混蛋，OK！点评得惟妙惟肖。”
　　“我到这儿，”她吐出口烟，“你们厂的人不会点评我什么吧？”
　　“你是剧组的老板和演员，谁会讨没趣？厂里已有默契，互不介入干予。哦！那门卫对你印象很好。”
　　“人与人相互间的交流方式、程度不同，坦率说憎恨我的人几乎没有，包括我拒绝上床的男人，我很少声色俱厉摆出令他们难堪的面孔，作的解释足以补偿他们的欲念。被人爱是一种愉悦，爱的人多了也很麻烦。我要品味，要善性和真感，或者我的优越要这种标准吧！”
　　“你很善于把握优越。我想起菌灵芝续集继续编下去，托出一个高贵，多情和浪漫的女人。”
　　“但别忘了也是荡妇。”自嘲味浓浓的，表情很古怪。在响起的手机信号中，拿起来按下接听键“嗨！是我，……好的！我马上来，拜拜！”她关了手机，“请把梳子给我。”
　　季托从盥洗间找了把梳子给了赵琼，她梳理好有点蓬乱的发丝，挽成髮结重新化了妆，又还复了高雅的形象。
　　电话是先杰打来的。长期以来，双方都默认了无条件应召，不询问不推辞。季托没有挽留，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衰劲但又无从懊恼。
　　“晚上是我与杰结婚八周年庆典，在亲情饭店举办。你来吗？”
　　他不置可否地凝睇那双亮丽的美眸，极力捕捉那尚未消褪的异彩，那种闪现的心灵之光，超过一般的含情脉脉的形容，无从懊恼中所坚定的信念是一定会得到的，得到远远超过少女的成熟女人的芳泽。
　　 
　　驱车赶回菌灵芝集团，走进写字间，向先杰笑笑。他说：“在什么地方接到电话的？琼！”
　　“制片厂。”她如实回答，向替她泡上茶的女秘书点点头：“谢谢！”
　　先杰不再多问什么，季托重新回到赵琼的生活中，是意料中的，涉及情爱他怎过问：
　　“有笔涉外生意你做不做？”
　　“哪个方面的？”
　　“你那个化工厂的业务范围。外方是日本一家化工集团，黑田总裁住在龙江饭店，具体细节你去谈。”
　　“什么时候？”
　　“约定在三天内交换文本。”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本，“这是他们的各种要求、条件和标的，让李厂长替你审定吧，你在这方面是百分百的外行。”
　　“我这就去！谢谢老公！”
　　“今天你去不了。”他似笑非笑盯住她。她一转念“哇”了一声：
　　“我俩结婚八周年喜庆，我差点忘了。”她其实没有忘，拒斥季托，就是想到这点。不愿给自己造成心理尴尬，但又分明作了挑逗。她有时候是解释不了自己的，聊算即兴式的铺垫吧。给季托的爱她不想赖掉。庆典预定是晚上，晚上爸才有空时间，决定不再奔波，留下陪陪老公，拍拍沙发叫先杰过来。先杰问女秘书：
　　“准备工作都就绪了吗？”
　　小敏点点头，继续埋头写着什么。先杰挨着赵琼坐下，头一歪偎进他怀里腻声腻气：“杰！我好累！”
　　先杰笑笑不语，用手抚摸那熟悉的头脸，她把他的手捏住移到隆起的酥胸上贴在心区位置，这只有老公才能享受。在接纳别的男人时，从不主动抓捏，通常是以心理答辩为媒引，善于用语言表达。不久前那一幕，撩拨季托的一番话，终于激发了他的冲动，自己也冲动起来。
　　斜倚在先杰身上的沉静的、温存的，但必得用他的手掌按在心区，让他感受那心跳节奏。
　　先杰早在婚前就了解这是她最亲近的表达，不渲染不解释的无言寄托，与接受揉摸乳房的手是不等价的，那只是造爱的操作过程。这种手贴心则是表达只有他才有资格享受的温馨、甜美的心跳，享受完美的情意。
　　他固有的不颓废的忧郁神色在这种时刻，就自然地挂起王者的笑，从不怀疑自己是胜利者，主宰和支配了人最重要的区域，其它的区域由她自己主宰和支配。并不像世俗见识那样，把女人的神秘处当作禁区，当作占有爱的唯一追求目的，为了这一目的才制定了各种各样文化屏蔽下的私欲和公欲别解；制造了许多观念，而且针对女人。
　　相异、对立和欲望是男女世界的基本，古往今来没有任何王者禁忌了性欲，即便显出霸气，最后也以失败告终。真正的王者是得民心，因此，古往今来贤王很少，民心所向时禁什么？而民心却是十分具体的。
　　安详地凝视那娇妍容貌常挂的浅浅笑意，那是与他心灵相通的外露，他给了她不受管制的权益，相信她能管制好自己。他的自视很高，她更非贱女人。当她想撤消管制时就意味着需要“显灵”，为人世添点雨露，催发新的生命活力。对于这个原则之不可动摇的信念，在他身上体现着的男人的壮美、智慧和宽悯；体现的大丈夫气概，深为赵琼欣赏、所爱。自认这才是佛的境界。老公已把抽象的虚拟，作为每个人的精神具体表达。
　　“季托的续集编得怎样？”她问。
　　“已没有当代文学那种无病呻吟味，在把握人性歧异上也摈弃了盲目的乐观。”
　　“我爸的形象把握可好？”
　　“还可以！不过真要剖析包括爸和陈伯伯那些献身革命的人真实的内心世界很不容易，特别是已故的陈伯伯。你要找陈年好好谈谈，在飘花剧情中显示陈伯伯的党性和人性的和谐和统一，方明还差点火候。他们献身革命由理论的指导和促进，但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因那宏伟的目标的诱惑，激发了本能的追求呢？人的本能一经引发，就是围绕真善美的斗真呵！当男人们一旦举起那面标志人类文明的世界旗帜时，可以肯定说，那些稍有成就的人物的心中，都有个女人！他们常常在潜意识中说：我爱你！我的真善美。他们又从来不曾忘却把男人的一片阳光，体现于和煦和柔情并与之共振。”
　　“你是不是也这么表现的？”
　　“效仿效仿而已，这是个深层次的男女双重性的人本化课题，我还在解读。或许，至今还没有人能吃透。噢！那位赠横幅的先生找到了吗？”
　　“没有，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想这人的修为肯定超凡，说不定能。”
　　小敏对他们的亲昵见惯不惊，在获得先杰的垂恋和爱后，已死心塌地成了心腹，电话响起时她拿起话筒：“喂！你好！菌灵芝集团。什么事找先董？对不起先董有事，请明天打来，拜拜！”
　　“谁找我？”先杰问道。
　　“那事不重要，你们难得在一块，我不想你们受打扰。我先去饭店帮刘总。”女秘书款款而去。